广东岗夏天桥摆摊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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练摊
“白领阶层60%处于亚健康状态……”胖子一边读网上的新闻一边唠叨。我打了个呵欠，看看手表，才9点多，最近怎么老是犯困？“我说，”人才一边啃着武汉鸭脖子一边大口大口喝啤酒，“照这样下去，不被闷死才怪，生命啊……就这样无情地流淌！”之所以叫他“人才”，是因为他经常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，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，室友们常说：“你真是个人才！”久而久之，就叫顺了口，他自己也欣然接受。我们这群人都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，朝九晚五的生活平淡而乏味，一回到宿舍便是大眼瞪小眼，无所事事。当初刚进公司时的激情早已磨灭，每一天似乎都是在为生命做一个例行的告别，然后等待第二天的轮回。
“我们应该找点事做才行！”人才一句话，立刻把大家的眼光集中到他身上，“什么事？”他一拍大腿，“摆地摊！”顿时一阵哗然，“切！还以为什么好事呢？平时逛地摊都不去，甭说摆摊，你可真是个人才！”“别急呀，”他喝了一大口啤酒，然后装作正二八经地说：“今天看到一份报纸，说很多白领阶层为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，晚上去做促销，餐馆刷盘子，不为挣钱，就为把脸皮子磨厚，才能提升社会竞争力……”“得得得，别说那些什么大道理，不过，你这一说倒真的可以考虑考虑，反正回宿舍都无聊，找点事干解解闷也行。”大家说干就干，当即开始商量，原来人才早有计划，“我有个老乡，进了一批打火机，批发出去了还剩点零头，他答应给我们一块八一个。”随即从包里掏出几个稀奇古怪的玩意，往桌上一扔，咦，还真是新鲜，有扑克、手枪、轮胎、灭火器、足球、子弹壳、萨达姆、手机……千奇百怪，都是打火机，一摁开关，“啪”地一声就打上火。要说抽烟的人用什么样的打火机不一样？不同就是在别人面前显摆显摆，看自己玩的是多么不拘一格。室友们都凑上来把玩，人才又发话了，“这东西轻巧，方便携带，要是遇上个城管什么的，往包里一塞就完事。”考虑得还真周到，你可真是个人才！
第二天下了班，吃过饭，就开始准备上街了。同样按照人才的安排，我们把地点选在岗厦新一佳门口的天桥上，这里可以说是广东地摊的黄金宝地，所以只能趁早去抢个位置，要是去晚了就只能另寻它处了。大伙刚准备出门，住在女生宿舍的婷婷赶了过来，进门就喊：“你们去摆摊吗？我也去！”婷婷是公司的前台，要说她长的也跟她名字一样，亭亭玉立，我们没理由拒绝一个美女去帮我们吸引目光，于是几个人就出发了。听说人才在追求婷婷，十有八九我们摆摊的事就是他小子透露出去的。
岗厦天桥真是广东摆摊的天堂，每天成千上万的人从此经过，附近城中村里聚集着十几万外来劳务工，他们构成中低消费的主力。你说逛新一佳的人谁不顺眼看看路边地摊上的货色？有百分之一的人肯短暂停下脚步往地摊面前站一站，就是一个不小的潜在消费群体。天色还不算晚，这一带早就热闹开来了，卖袜子的、卖盗版光盘的、卖盐水菠萝的、卖旧手机的、发小广告的、喊“发票”的，甚至要饭的，早早就占领了各自的地盘。我们好不容易在天桥中部找到一个空位，立刻摊开油毡布，将包里的一堆打火机往布上一倒，就算开张了。由于我们都是从事文化工作的，在别人眼里就是属于那种脸皮很薄，又清高，死要面子的“文化人”，站在那里一个个穿得干干净净，本身就与现在的环境格格不入，平时连逛地摊都显得很没身份，今天反倒成了摆摊的，大家都显得很拘谨，怕正视过路人的目光，大家都目光游离，眼前的一堆大火机就像一个大大的招牌，“低贱”！
平时我们都看不起那些走街串巷沿途叫卖的贩夫走卒，说透了我们不也正像他们一样，为了生存背井离乡出来打工挣钱？只不过我们幸运一点，从小接受了一点教育，现在可以坐在高档的写字楼里工作，一转身不也同样为吃饭、穿衣、住房发愁？或许是因为平时接触的人不同，感受的环境不同，油然生出一种比别人高贵一点的优越感，而这种优越感又是如此的脆弱，现在站在这一群被人们视为“社会底层”的人中间，感受竟是如此得不可名状，平日里那种清高的心态顿时被灼伤得面目全非。我们无法一时摆正心态，真正进入一个地摊贩子的角色，目光只能在他们和过路人中间徘徊……

事先说好的，摆摊不为赚钱，就看能不能拉下面子来，锻炼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，如果能过这一关，今后的工作上和人际交往上将会有一个不小的提升。于是我们把打火机的价钱定的稍微偏高，不至于吸引太多的人前来挑选而手忙脚乱。谁知这些古怪玩意一摊在地上，立刻就引来大群人的围观，有的挑挑拣拣，有的随意把玩，有的开始打听价格。或许人才为了在婷婷面前表现表现，开始吆喝起来，“五元一个，不讲价钱！”声音不大，加上桥下车来攘往，恰好围观的人能听见。一个人凑到我面前，“一块钱卖不？”“不卖！”我买东西从未与人讨价还价，何况现在是在卖东西，不免语气生硬，看样子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。胖子往那里一蹲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一堆打火机，知道的以为他在发呆，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时刻提防是否人偷偷往口袋里塞。
渐渐看的人多，买的人少，不时还有人指指点点，我突然感觉自己是被摆在路边供人观赏的锁在笼子里的稀有动物，那种尴尬恨不得地上有道裂缝，立刻钻进去。时不时向四周望望，看有没有熟人路过，一旦看到有熟人远远走过来，就想办法往人堆里扎，以免被看到了笑话。
广东的夜色美丽而喧闹，谁知道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人在默默品位寂寞的味道，繁华都市背后，隐藏着多少需要排解的苦闷，和多少难以承受的生存压力？很多人选择流连街头，舍不得花钱买商场里昂贵的东西，明知地摊货很差，看一看也可以算作一种乐趣吧，即使不买，多少也能找回一些在经济上可以承受的心理平衡。
到了晚上10点，由于第二天还要上班，我们决定撤摊。将打火机往包里一倒，油布一收就算完工。回到宿舍，将钱袋打开一数，足有100多块，乖乖，成本不过就20几块钱，要是摆摊到深夜，指不定能赚多少呢，可比上班挨时间划算多了！“哥几个，出去宵夜宵夜？庆祝一下开张大吉。”胖子三句话一定离不开吃，难怪长那么肥。不过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，匆匆冲下凉，换身衣服，就到附近的海鲜馆大吃一顿，算下来花了近300块。这一晚睡觉的时候，感觉心里充实了很多，不像以前，浑浑厄厄，在空虚中睡下，迎接明天的空虚。
第二天照旧早早来到岗厦天桥摆摊，这次明显和昨天不同，原本的清高和虚荣都被扫落一地，几个人脸上开始有了笑容，开始学会和别人讨价还价，开始学会不再躲避旁人的目光。一个黑黑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在摊前蹲下来，一边挑一边问：“多少钱一个？”“五块！”他停顿了一下，“三块卖不卖？”“不卖！”然后不再做声，仍旧挑拣，拿起一个“大脚板”看了半天，最后往堆里一扔，起身就走。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，这也是有一个为生存苦苦挣扎的人，不在他的衣着上，从他蹲下那一刻起，他脸上就写上了字“业务员”。这是一个很辛苦且风险很大的职业，忙碌有一个月有时候分文收入都没有，而且成天都会面对个别刁难的客户。我们可以不在乎多赚少赚两快钱，可对他来说，或许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早餐，但是，即使便宜了他这两块钱，接下来呢？生活会有根本性变化吗？很多时候，当我们坐在高档写字楼里的时候，很讨厌那些推销的人挨家挨户来推销产品，如果换一个角度，当有一天我们也开始了推销并以此为生活来源的时候，期望得到别人怎样的目光呢？就像今天我们也“沦为”摆摊的小贩，渴望得到一点点经济利益的同时，更渴望得到人们的尊重。
广东的天气说变就变，刚才还很闷热，突然哗哗就下起了大雨，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。卖袜子、小首饰、小玩意的赶忙往大口袋里塞，卖盐水菠萝的干脆就不管了，把摊子撂在雨里，各自跑去躲避，反正也不值几个钱，而且，谁知道雨停之后他还会不会接着卖？那个原本趴在那里要钱的半死不活的人居然腾得一下跳起来，跑到天桥下面去了……我们这一群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根本毫无准备，人才情急之下把油毡布一裹，整个兜起来，朝新一佳跑，哗哗落了一地，也不去管了。在商场里站定，往回看，竟有几个人冒大雨去捡刚才掉落的打火机，或许对他们来说，淋一场雨能换回五块钱是完全值得的。看样子今天是无法再继续了，收拾收拾，把打火机寄存起来，顺便逛逛商场，等雨小一些的时候再回去。
岗厦天桥一到夜里永远都是那么人迹混杂，我们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，很多常从这里过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东西比别处贵许多，而且毫无降价的余地，连看也不来看一眼。这一天快10点了，走来一队很年轻的恋人，一看就是附近工厂的工人，估计是才下班，身上的工作服都还没换。他们蹲下来，还没伸手挑，就打听价格，一听“五块”，仿佛都被这个价格吓住了。男孩子还是忍不住挑了一个，在手里把玩，显然是有点心动了，“两块钱卖不卖？”“不卖！”他又看了半天，从包里掏出一包白色的“特美思”，抽出一根点燃，然后把打火机放回原处。我知道这种烟是属于比较差的，好象是3块5一包，我们一般不抽的。他拉起女孩的手准备走，谁知那女孩子却不愿走了，“看你那么喜欢，就买一个吧！”“太贵了，不买。”“没事，这个月加班多，加班费会多一点。”说完从口袋里掏出5块钱，买走了那个“大力神杯”。这5块钱捏在手里顿时感到一种负疚感，我们在雨里丢掉的何止上百块，而今却为这5块钱去压榨他们的血汗钱，真想冲上前去把这5块钱塞在他们手里。望着这一对年轻的恋人手拉手渐渐远去，蓦然生出几分感慨：原来没有钱也可以很快乐……
一个多月来我们白天在写字楼里开着空调对着电脑上班，晚上混迹在街头，当初文化人那种死要面子的心态全然消除，现在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和陌生人讨价还价，即使见到熟人也毫不避让。这样的心态让我们在工作中也少了许多束手束脚的尴尬，在公司领导面前不必感到人微言轻，在与同样是清高的陌生的文化人相处时也不会感到畏首畏尾。都说人活一张脸，有时候过于掩饰自己的虚荣反而变得极其脆弱，真实去面对生活才可以让自己更充实。
那一天仍旧守在地摊前，突然之间整个天桥开始骚动起来。只见那些摆摊的不顾一切收拾起东西四处乱窜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，只听人才一声大叫：“城管来了，快跑！”胖子圆滚滚的身体没入人群中，我也没想过去管地上那堆东西，只想着要是被城管抓到就麻烦了，人才只顾着护着婷婷撤离，不让美女被乱跑的人和乱丢的东西撞到，那一大堆东西就这样原封不动地被城管扔上车，拉走了。
回到宿舍大家情绪都很低落，纷纷总结经验，最后大家达成了一个共识：摆摊的事就此告一个段落！事实上，当初为了锻炼能力的目标已经初步实现，现在无论走到怎样的场合都能从容应对，虽然不一定都是摆摊带来的功劳，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确实让我们见识到了很多。在这繁华都市里，竟然也有那么多贫穷的人，每天在为最基本的生存底线而挣扎；同样也有那么多像我们这样平日里衣冠楚楚、刻意修饰的华丽外表，在增添着都市的浮华，以及浮华背后的颓废。
如今每次经过岗厦天桥的时候，不禁会回忆起那段短暂的摆摊的日子，真实而辛酸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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